作者 阿这杠杆配资平台
四、
王三也不是一开始就久病不起的。一个新人是连病倒的机会都不会有的,因为每天一睁开眼就欠着报社三条稿。王三一开始可是闻着那股让人泪流满面的力量走进报社的。他很着迷恋这股力量之前的修饰状语,总有一种。那样的神秘力量仿佛无形,却又充塞天地。就像他读到的苏东坡所言,是气也,寓于寻常之中,而塞乎天地之间。卒然遇之,王公失其贵,晋楚失其富,贲育失其勇。对王三来说,进了报社的大门,好像就粘染上了这种神秘力量,让他可以俯视一切。
刚进报社的那个夏天,雨一直下。王三记得很清楚,他的衣服从来就没干过,怎么晒都是湿乎乎的。就算在身上捂干了,拍完照片回来也就湿了。
王三接到部主任的指示,去集宁县采访一个被洪水围困了一个多星期的村子。王三穿了牛仔裤背上包拿了相机就动身。离村子还有四、五公里,路就被泥水和碎石抹去了。他下了车,直接就往山上走,想绕过去。很快,他的鞋就被泥巴拽住不放,每迈一步都要花好多气力。
走到一个小山坡前,他看到半边山塌了,山坡没有一棵树,只有红泥巴明晃晃地晾在那儿。他闻到一股微甜但腥腐的味道,很快,腐烂的味道就包围了王三,并且拼命往他身体里钻。他一阵亚心,胃开始蠕动翻搅,突然,一口嚼烂的包子和着胃液从王三的嘴里喷了出来,紧接着是第二口,第三口。吐完早餐,他开始呕水,最后是干呕,眼泪和鼻涕挂了一脸。他在一间被泥水掩埋掉大半的屋子下,看到半条肿胀的腿,上面满是苍蝇。
展开剩余84%王三勉强按下几次快门,从山上连滚带爬地下来。当他站在进山的小路口时,遇到了正要进山搜救的队伍。当地的一个记者拍下王三垂手拿着相机的特写照片,起了个标题我是记者,发表在报上。这张以王三的半条腿和一只手给相机当陪衬的照片,让那位当地记者获得了第二年G省的好新闻一等奖。
而王三的照片却只是一堆模糊影像。被腐尸味搅得翻江倒海的王三根本就没有对准焦点。有人给坐在路边喘息的王三递了口吃的,王三饿坏了,塞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往下咽。那味道十分奇特,闻起来又香又臭,吃进去又软又烂。从那之后,王三就永远记住,并且爱上了榴莲。
当然,王三也有被人真正记住的时候。他在群众来信来访部值班时,发现了一封举报信,投诉江阳市春阳县有人在省道上设卡乱收通行费,一辆运货的大卡车要收200元,不给就扣住不让走。
编辑部副主任老毛一听,拍着桌子说这种好事终于来了。绝不能让它溜了。老毛让王三先去暗访一下。王三到省客运站买了去春阳县的车票。一路走一路看,他没有看到什么乱设卡的。老毛在电话里指示,这些车匪路霸不会找国营单位的车要钱,你要搭私人的大卡车试试。
王三只得又上了客运大巴,顺着京珠高速公路往北来到清山县。出了客运站,王三找了一辆搭客的摩托车,出县城沿省道走了三、四公里,在一个加油站前下了车,四处转悠物色拉货的大卡车。在厕所后面的空地上,他看到一个40来岁的男人光着膀子,在卡车前轮旁蹲着切白菜,旁边还放了口小锅。师傅自己做饭呀?王三上前搭讪。是啊,男人说,煮点面条。加油站里有饭卖,还有炒菜,王三说。吃不惯,太贵了,男人说,跑一趟挣不了几个钱。
大叔,您这是上哪儿啊?王三问。G城。王三知道从清山县到首府G城必经春阳。我能搭你的车吗?带的钱不多,坐了大巴就不够去G城住店了,王三说。男人抬头看了看他,你还在读书吧?王三推了推眼镜,刚毕业,去G城找工作。
好吧,过会儿你坐中间,我还有个伙计小马。这个叫老崔的司机同意了。大卡车从加油站开出来,拐上了省道,一个多小时后,开始吭哧吭哧地爬长坡。老崔让小马警惕点,这种路上车开得慢,村里人追上来爬上车掀点货下去,这趟就白跑了。车上拉什么货?王三问。轮胎,老崔说,狗日的最喜欢这货,摔不坏又好脱手。
听说春阳县有人设卡收过路费,你们遇到过没有?王三问。老崔一听就来气了,怎么没有?一被他们拦下来,三、四百就没了。这帮狗日的就是抢钱。
那你怎么还走这条路?王三问。老崔说,高速公路走不起呀,从清山到G城,走一趟收300块,我这车拉了60吨,超载罚款也得小1000块。王三又问,你的车厢上写载重30吨,干嘛要超这么多?学生哥,不超载我们喝西北风呀?老崔摇了摇头反问道。
省道上就不抓超载啦?王三问。也抓,不过我现在学乖了,进了G省就先到忠记补胎店换条黑骑士轮胎,路政的人一瞧我的新轮胎就抬手放行,老崔得意地说。为什么?王三很好奇。忠记的后台老板是路政局的王局长,凡是不买他家黑骑士轮胎的大货车保准被扣下来罚款。你怎么知道?王三瞪大了眼睛。吃的亏多了自然就知道了,老崔叹了口气,活人不易啊。
正聊着,小马突然喊了一声,有人扒车。他探出头去往后望。下去,他凶狠地叫喊着。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,从座位下面抽出一根又长又硬顶端包铁的木棍,使劲敲打车厢,边敲边喊,再不下去老子捅死你。
老崔使劲踩油门,大卡车抖动着,轰鸣着,速度加了起来。马上就下坡了,坚持住,老崔喊。王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,他看着小马踩在车门边的梯子上使劲用根子往后捅,车门半开着,地面嗖嗖地往后跑。大卡车开始下坡时,嘭的一声,一条轮胎摔在公路上跳了起来,紧接着,扒车的人也跳了下去。
操你妈,老崔和小马几乎同时大骂起来。但大卡车一点也没敢慢下来。随后,驾驶室里陷入一阵死寂。
春阳县到了。老崔高声提醒小马,打起十二分精神来。这让王三也不由得心里一阵发紧,他仔细盯着前方的路。不多久,车拐了个弯,王三猛地看见有个男人手里拿着一面小红旗直朝他们摇晃,另一只手还不断打着手势让他们拐方向。是他们吗?王三叫了出来。
老崔看了那男人一眼,摇了摇头,哼了一声,开餐馆的。王三松了口气。但车没开多一会儿,他就被急刹车的尖锐摩擦声吓了一跳。一道白红相间的栏杆挡在了路前方。栏杆旁边站着几个戴草帽的男人,一个人示意停车。大卡车抖动着,缓缓停在了栏杆前方。一个草帽男走过来让老崔把车窗摇下来。老崔摇下一半车窗,伸出半个头去,什么事?
交过路费,草帽男说。
多少?500块。
200。不行。
300。不行。
老崔回过头来对小马使了个眼色,然后他打开车门跳了下来。大哥,带我跟你们头儿说一声呗,货都没卸手头哪有那么多钱。说着,老崔往草帽男手里塞了一张折成一小块的20元钞票。草帽男转身带着老崔往那堆人走去。老崔刚下车,小马便偷偷爬过王三的腿坐到了驾驶座上。他轻轻松开了手刹,让大卡车动了起来,缓缓滑行着跟住老崔。老崔离栏杆还有10多步远,忽地向旁一闪,小马猛地一踩油门,大卡车吼了一声,一股黑烟喷了出来,然后向前窜了出去。栏杆旁的几个人冷不防被大卡车的突然加油声惊得往后一退。就在这时,大卡车撞开了栏杆加速往前冲。路旁的老崔一把抓住车尾货厢上的小梯子,连爬了几级,紧贴在车上。他身后留下一通凶狠但无奈的叫骂声。
车开出去一公里多才慢了下来,老崔从车厢上爬下来,甩开大步猛冲到车前,拉开副驾驶室的车门,一头钻了上来。车门还没开好,大卡车就加了速度跑将起来。这帮狗日的狗杂种,老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破口大骂。骂完他就大笑起来,可没笑几声,就被呛得连连咳嗽,咳了半天,王三听得一声叹息,操你妈。
到了G城,王三向老崔道了谢,下车给老毛汇报情况。老毛说你先回来,我们去采访省里的三乱督查处。
三乱督查处没有设在省政府大院里,而是偏安在大院外一幢居民楼的二楼,爬上一段长长的楼梯,穿过一条窄窄的走廊才能敲到门。处长老张坐在里屋,外屋放了4张桌椅,挤得满满当当。老张是个大高个,戴一副粗黑框眼镜,几缕白加黑长发从鬓边拉过来支援中央秃顶。他的厚嘴唇说普通话有点吃力,但又想讲清楚,所以就显得说话有些慢。
老毛把王三在春阳县的见闻告诉了张处长,问全省的公路三乱情况到底怎么样?张处长慢吞吞地说,春阳县的乱收费情况是有的,而且是村干部带头,打一枪换一个地方。除非你抓到现行,否则地方上也不认。
那你们抓到过现行吗?老毛逼问道。抓到过,张处说。太好了,老毛问,能把材料给我们吗?不行,张处说,我们还没报领导,到时候领导会定夺的,省报是自家人,你别急。
在他们掰扯时,王三出到外屋想上厕所。他侧身挤过办公桌,突然瞄见桌上有一摞纸质文件,标题是关于G省上半年公路查处三乱的情况通报。他迅速朝左右扫了一眼,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女干部背对他坐在门边。王三心里一阵扑通,他抄起这份文件塞进了自己的包里。
回到报社后,张处长给他们打电话,你们拿文件了吧?领导还没批准,我不方便给你们。没有,王三一口否认。
老毛连夜就把春阳县乱收费的清样送进印刷厂,要抢在张处长搬来救兵让撤稿之前见报。老毛对王三说,这种事我见得多了。第二天,车匪路霸的新闻一经报道,便引爆了舆论场。交通部派专案组进驻G省调查。张处长也被派往春阳县协助调查。
不过,蹊跷的是,调查进行到第7天,专案组入住的县招待所在后半夜悄悄着了火。好在张处长当时起来上厕所,他见势不妙连忙把专案组的人叫醒。这时的火势已失去控制,几个人趴在地上爬到楼梯口,猫着腰摸下了楼才算是捡了条命。但他们收集的证据、材料统统被烧光了。
后来杠杆配资平台,老毛署名在前王三署名殿后的这篇报道获得G省新闻奖特等奖。老毛升任总编室主任。张处长在省政府大院外的那个临时办公室里一直干到退休。直到退休,张处长都惦记着那个让他一直当着处长的王三记者。而王三记者偷材料时,那个佯装不知的女干部早就当上副正厅级妇联主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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